[金阁寺]中的束缚与反抗

  摘 要:《金阁寺》中的主人公沟口先后放弃学业、结交损友、失去童贞,最终纵火犯罪,经历了一个线性下降的堕落历程,但在堕落的外在表象之下,沟口的内心却不断地与命运强加的精神束缚进行着抗争。本文,笔者就将讨论《金阁寺》的主人公沟口隐藏于堕落表象之下的精神反抗与灵魂解放。   关键词:《金阁寺》;束缚;反抗   三岛由纪夫的小说《金阁寺》(1956年)取材于1950年发生于日本京都的一起真实的纵火案件,7月2日夜,鹿苑寺内拥有五百年历史的金阁被该寺年轻的林氏僧徒付之一炬,事后,自杀未遂的林氏坦言自己是出于“对金阁美的反感”(唐月梅 161)才要“坚决消灭它”(ibid.)的。林氏的“对美的反感”这一审美性的、观念性的犯罪动机在强烈吸引作家三岛的同时却并不能使其完全信服,三岛就曾专门撰文指出,自己的创作初衷就是要进一步探究林氏“走向毁灭道路的心理历程”(163)。在小说中,不难发现,主人公沟口的确在一步一步地“走向毁灭道路”,他先后放弃学业、结交损友、失去童贞,最终纵火犯罪,可以说经历了一个线性下降的堕落历程。但通过进一步探究,笔者发现,堕落只是外在的表象,在“走向毁灭”的同时,沟口的“心理历程”却呈现出了一个线性上升的趋势。通过一系列看似自取灭亡的行动,主人公实则在不断地进行着与命运强加的精神束缚的抗争。在这一反抗过程中,沟口的自我主体性逐步构建,并最终摆脱了精神的枷锁,得以解放。小说的情节看似围绕着堕落、毁灭的线索展开,实则是由精神反抗与灵魂解放的脉络衍生发展而成的。本文,笔者就将讨论《金阁寺》的主人公沟口隐藏于堕落表象之下的精神反抗与灵魂解放。   一、三重束缚   小说的一开始,读者就可以通过主人公第一人称的追忆与回溯,还原出沟口的人物形象、心理境况和生活经历,进而发掘出强加于沟口身上,阻碍其精神自由的生理束缚、审美束缚和前程束缚。   在同龄人中,由于身体孱弱,沟口是落后的对象,“无论跑步还是练单杠都输给人家”(三岛由纪夫 20);由于口吃,无法“自由操纵语言”(ibid.),他也是被嘲笑的对象。正像他的名字“沟口”二字所传达的一样,结巴,在他和“外界之间设置了一道屏障”(ibid.)。文中将口吃者意欲发出的第一个音比喻为打开内心世界与外部世界之间门扉的钥匙,沟口的这把钥匙“完全的生锈了”(21)。他敏感、多思而又自卑阴暗的内心世界在封闭的状态下逐渐异化,趋向病态,生理的困境就升级成了精神的困惑,成为沟口需要面对的第一重束缚。   第二重审美束缚和第三重前程束缚是由沟口的父母强加于他的。沟口的父亲与金阁寺的住持老师是“禅堂的学友”(三岛 40),但毕业之后却只做了一位“偏僻的海角寺庙的住持”(19),在当地娶妻生子,过着贫寒的生活。不难看出,与当年的同窗相比,父亲仕途不利,对金阁寺怀着的是一种今非昔比的怅然向往,于是,他就把期望寄托于自己的儿子,希望他能当上金阁寺的住持。小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幼年时代,父亲常常同我讲金阁的故事”(ibid.)。虽然“词汇贫乏”(35)的父亲只是说“人世间再没有比金阁更美的东西了”(ibid)这样简单的话语,沟口却认为由父亲用“字面及其音韵所描绘出的金阁”(20)要“远胜于照片或教科书里的金阁”(ibid.)。正是通过这种幼年的灌输,父亲把金阁寺“美”的概念根植入了沟口的内心。日后,每逢沟口对女人的肉体之美生发情欲时,金阁寺的幻影就会出现在他的头脑中,阻挠他的行动,支配他的人生。笔者认为,对于本就结巴,不善于运用语言的沟口,语言是具有很大力量的,父亲正是借助语言之力用“金阁是美的”这一审美枷锁将主人公牢牢束缚。   除去审美束缚,在父亲意志的强加之下,沟口在幼年,同龄人都崇拜海军军官之时就确定将来“要当和尚”(三岛 23)。父亲在临死之前,又亲自带儿子来到了金阁寺,并将其托付给了自己当年的同学。至此,沟口真正地成为了金阁寺的一名僧侣,职业内容和行动范围均被锁定,既无法选择,亦不能变更。如果说父亲的幼年灌输和死前托孤束缚了沟口的“过去”和“现在”,那么母亲则将其“未来”也一并规约限制。母亲在父亲一周年忌辰前来探望沟口时说“你除了当这金阁寺的住持以外,没有别的出路了。你要博得老师的喜欢,要成为他的接班人,这是妈妈活着的唯一指望啊”(71)。就这样,主人公的命运被从金阁寺这一空间维度,和过去、现在、未来这一时间维度全方位地束缚住了。   二、三度反抗   对主人公沟口肩负的生理、前程和审美三重枷锁的叙述主要集中在作品的前三个章节,小说的后七章则着重呈现了沟口针对束缚的三度反抗。   口吃并不是不可以被治愈的,回母校讲座的军官就曾说过“结巴在海军学校一天就给你整治好了”(三岛 23)的话。但沟口并没有通过“克服”口吃来反抗这第一重生理的强加。相反,口吃被他视为反抗其他束缚的力量源泉。通过自我心态的调试,他把口吃看做自己用来与他人相区别的武器。生理缺陷的差异性和边缘性在他眼里转变成了自我存在的独特性的体现,自卑感转成为自豪感,他“认为自己是悄悄被挑选出来的”(21),沟通受阻带来的“不被人理解[成了他]唯一的自豪”(24)。由于“说”的通道被阻塞,更增强了他“听”、“看”和“思考”的能力,他“表面贫穷,其实内心世界比谁都富有”(21),是自己“内心世界的国王”(ibid.)。   除了自我心态的转变,沟口还通过与鹤川和柏木这两个朋友的交往纾解了口吃带给他的自卑情绪。鹤川也是金阁寺的僧徒,刚开始接触时,沟口曾对他“伶俐的口齿,快活的谈吐”(三岛 50)心怀恐惧,但交往过程中,鹤川“一次也不曾取笑过[他]的口吃”(56),也不曾因他是结巴而施舍同情,而是“把结巴过滤”(ibid.),接受作为人的沟口本身。这使沟口第一次“发现在[他自己]的存在中,除去结巴我依然可能是我”(ibid.)。可见,鹤川带给沟口的是久违的存在感和友情的慰藉。   如果说鹤川是明亮的主流世界向黑暗之中的边缘人沟口伸出的一只温暖的手,同样身处边缘境地的柏木则是帮沟口自省的一面镜子。柏木第一次使得“沟口有条件跳出个人的主观世界”(唐月梅 171),透过对拥有相同境遇的柏木的客观观察,同样客观地检视自己的内心。比起沟口可以通过沉默加以掩饰的,隐性的口吃的毛病,柏木的X型腿的残疾更加严重,他的缺陷是显性的,是无法隐匿与回避的。小说正是通过柏木这一“显”的特征,让沉默无声的沟口的“心声显现”。作家将柏木这个角色设计得极善言说,于是,善说的他一方面通过自己的口,道出了沟口的心声,充当了代言人和传声筒的角色,另一方面,柏木话语的加入打破了沟口第一人称的夹叙夹议的叙事风格,在内心独白的基础上加入了对话(斯托克斯)。是柏木使沉默的沟口开口说话,“释放了口吃这只小鸟”(李征 180),在一定程度上打破了他“内心世界与外部世界的屏障”(三岛 21)。   生理枷锁被逐渐破除后,束缚主人公的前程枷锁就随之凸显出来。父母对沟口成为金阁寺住持的安排和包办使沟口的主体性被最大限度地压制,给他带来的是巨大的精神压力。小说中,沟口的精神压力转化为了肉体疾病,以一个“疖子”(三岛 73)的形式展现出来,这个“充满恶意的肿物”(ibid.)在他的身上“扎下了根”(ibid.),长期压迫、折磨着他直至发烧住院。最终,由外科医生在没有施麻药的情况下做手术切除。剧烈的疼痛中。沟口感到“灼热的抑郁的世界在后脑勺裂开、凋萎、衰竭……”(ibid.)。笔者认为,这一通过手术去除疖子的痛苦过程颇具隐喻色彩,暗指沟口同样痛苦的反抗束缚的历程。沟口要逃离父母对自己的命运的安排,就是要毁掉自己成为金阁寺住持的希望,于是有意识,主观能动地自毁在住持老师心目中的形象就成了他反抗自己前程枷锁的方式。沟口像一个冷静的外科医生一样,把父母强加于他的人生安排像一颗长久折磨得他不得安宁的“疖子”一样切掉了,虽然过程痛苦万分,但结果却是得到了解放。   自毁形象的第一步就是旷课,“旷课这么多时间,不是用来读书,也没有钱去娱乐,除了偶尔同柏木闲聊,就是我独自一人无所事事”(三岛 177),可见沟口是通过“缄口不言,独自一人无所作为”(ibid.)的消极方式反抗束缚的。逐渐恶化的除了沟口的成绩,还有他对老师的态度,不难发现,老师对沟口一直是非常照顾的,还当着他母亲的面称赞“这个孩子干得不错”(69),但沟口对老师则不够尊敬,他对老师的形象有着几乎刻薄的描述,老师有“刚剃过的、活像刚煮出来的萝卜一样的脑袋”(93)和“粉红色年糕似的躯体”(165)。“老师的无表情都会立即与排便和交配的动物的表情联系在一起”(ibid.)。得知老师嫖娼的行为后,沟口竟把与老师幽会的妓女的照片夹在报纸里送给老师。就这样,实施了一系列荒废学业和忤逆老师的步骤之后,老师说“我曾经想让你接我的班,不过现在我必须明确地告诉你,我已经没有这个意思了”(177),并且明确表示“寺庙无法再留你了”(211)。终于,沟口看到了“事态变得明朗”(ibid.),老师的驱逐令给他带来了长久渴望的自由和解放。   逃离了父母预设的前程后,沟口开始了对幼年就强加于他的审美束缚的最后的反抗。金阁寺是“一切无力的根源”(三岛 182),在纵火之前,沟口就曾有过将金阁毁灭的渴望,在战争之时,他曾幻想金阁寺可以在美军的空袭之下被毁掉;在金阁寺的幻影在他对女人产生欲望时出现阻碍其行动时,沟口曾想过要毁灭它。但由于当时主人公的生理和前程都还在束缚之下,毁灭寺庙的想法都无法实施。直到小说的结尾处,前两重束缚终于得以解除,自由的曙光让他变得坚决和无畏,于是便“周密地”(246)筹划和实施了纵火,将自由之路上最后的羁绊毁掉。值得注意的是,沟口把自己的全部“财产”:一床褥子和两床棉被,书籍、衣物、僧衣以及零星杂物统统搬上了金阁,作为引燃物和金阁一起烧毁了。可以说,沟口毁灭了自己所能毁灭的一切,让自己回归到了一无所有的“婴儿状态”。   在小说的最后,纵火成功的沟口跑到山顶,在他眼前出现的是金阁燃烧时发出的像是庆祝他反抗成功的“冲天的焰火”(285),听到的是“爆竹的声音”(ibid.)。沟口放弃了自杀的念头,“从衣兜里掏出了一支香烟,就好像一个人干完一件事,常常想抽支烟歇歇一样。”(ibid.)并发出了“我要活下去”的心声。笔者认为,这“干完的一件事”指的正是上述的三度反抗,反抗的成功给主人公带来了强烈的生欲望。至此,沟口最终完成了自我的救赎,在熊熊火焰之中得以涅”�重生。   参考文献:   [1]李征:《“口吃”是一只小鸟―三岛由纪夫的微精神分析》,《外国文学评论》2011年第三期,第180-192页。   [2]三岛由纪夫:《金阁寺》,唐月梅译,北京:作家出版社,1994年。   [3]斯托克斯:《美与暴烈―三岛由纪夫的生与死》,于是译,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7年。   [4]唐月梅:《怪异鬼才三岛由纪夫传》,北京:作家出版社,1994年。

  摘 要:《金阁寺》中的主人公沟口先后放弃学业、结交损友、失去童贞,最终纵火犯罪,经历了一个线性下降的堕落历程,但在堕落的外在表象之下,沟口的内心却不断地与命运强加的精神束缚进行着抗争。本文,笔者就将讨论《金阁寺》的主人公沟口隐藏于堕落表象之下的精神反抗与灵魂解放。   关键词:《金阁寺》;束缚;反抗   三岛由纪夫的小说《金阁寺》(1956年)取材于1950年发生于日本京都的一起真实的纵火案件,7月2日夜,鹿苑寺内拥有五百年历史的金阁被该寺年轻的林氏僧徒付之一炬,事后,自杀未遂的林氏坦言自己是出于“对金阁美的反感”(唐月梅 161)才要“坚决消灭它”(ibid.)的。林氏的“对美的反感”这一审美性的、观念性的犯罪动机在强烈吸引作家三岛的同时却并不能使其完全信服,三岛就曾专门撰文指出,自己的创作初衷就是要进一步探究林氏“走向毁灭道路的心理历程”(163)。在小说中,不难发现,主人公沟口的确在一步一步地“走向毁灭道路”,他先后放弃学业、结交损友、失去童贞,最终纵火犯罪,可以说经历了一个线性下降的堕落历程。但通过进一步探究,笔者发现,堕落只是外在的表象,在“走向毁灭”的同时,沟口的“心理历程”却呈现出了一个线性上升的趋势。通过一系列看似自取灭亡的行动,主人公实则在不断地进行着与命运强加的精神束缚的抗争。在这一反抗过程中,沟口的自我主体性逐步构建,并最终摆脱了精神的枷锁,得以解放。小说的情节看似围绕着堕落、毁灭的线索展开,实则是由精神反抗与灵魂解放的脉络衍生发展而成的。本文,笔者就将讨论《金阁寺》的主人公沟口隐藏于堕落表象之下的精神反抗与灵魂解放。   一、三重束缚   小说的一开始,读者就可以通过主人公第一人称的追忆与回溯,还原出沟口的人物形象、心理境况和生活经历,进而发掘出强加于沟口身上,阻碍其精神自由的生理束缚、审美束缚和前程束缚。   在同龄人中,由于身体孱弱,沟口是落后的对象,“无论跑步还是练单杠都输给人家”(三岛由纪夫 20);由于口吃,无法“自由操纵语言”(ibid.),他也是被嘲笑的对象。正像他的名字“沟口”二字所传达的一样,结巴,在他和“外界之间设置了一道屏障”(ibid.)。文中将口吃者意欲发出的第一个音比喻为打开内心世界与外部世界之间门扉的钥匙,沟口的这把钥匙“完全的生锈了”(21)。他敏感、多思而又自卑阴暗的内心世界在封闭的状态下逐渐异化,趋向病态,生理的困境就升级成了精神的困惑,成为沟口需要面对的第一重束缚。   第二重审美束缚和第三重前程束缚是由沟口的父母强加于他的。沟口的父亲与金阁寺的住持老师是“禅堂的学友”(三岛 40),但毕业之后却只做了一位“偏僻的海角寺庙的住持”(19),在当地娶妻生子,过着贫寒的生活。不难看出,与当年的同窗相比,父亲仕途不利,对金阁寺怀着的是一种今非昔比的怅然向往,于是,他就把期望寄托于自己的儿子,希望他能当上金阁寺的住持。小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幼年时代,父亲常常同我讲金阁的故事”(ibid.)。虽然“词汇贫乏”(35)的父亲只是说“人世间再没有比金阁更美的东西了”(ibid)这样简单的话语,沟口却认为由父亲用“字面及其音韵所描绘出的金阁”(20)要“远胜于照片或教科书里的金阁”(ibid.)。正是通过这种幼年的灌输,父亲把金阁寺“美”的概念根植入了沟口的内心。日后,每逢沟口对女人的肉体之美生发情欲时,金阁寺的幻影就会出现在他的头脑中,阻挠他的行动,支配他的人生。笔者认为,对于本就结巴,不善于运用语言的沟口,语言是具有很大力量的,父亲正是借助语言之力用“金阁是美的”这一审美枷锁将主人公牢牢束缚。   除去审美束缚,在父亲意志的强加之下,沟口在幼年,同龄人都崇拜海军军官之时就确定将来“要当和尚”(三岛 23)。父亲在临死之前,又亲自带儿子来到了金阁寺,并将其托付给了自己当年的同学。至此,沟口真正地成为了金阁寺的一名僧侣,职业内容和行动范围均被锁定,既无法选择,亦不能变更。如果说父亲的幼年灌输和死前托孤束缚了沟口的“过去”和“现在”,那么母亲则将其“未来”也一并规约限制。母亲在父亲一周年忌辰前来探望沟口时说“你除了当这金阁寺的住持以外,没有别的出路了。你要博得老师的喜欢,要成为他的接班人,这是妈妈活着的唯一指望啊”(71)。就这样,主人公的命运被从金阁寺这一空间维度,和过去、现在、未来这一时间维度全方位地束缚住了。   二、三度反抗   对主人公沟口肩负的生理、前程和审美三重枷锁的叙述主要集中在作品的前三个章节,小说的后七章则着重呈现了沟口针对束缚的三度反抗。   口吃并不是不可以被治愈的,回母校讲座的军官就曾说过“结巴在海军学校一天就给你整治好了”(三岛 23)的话。但沟口并没有通过“克服”口吃来反抗这第一重生理的强加。相反,口吃被他视为反抗其他束缚的力量源泉。通过自我心态的调试,他把口吃看做自己用来与他人相区别的武器。生理缺陷的差异性和边缘性在他眼里转变成了自我存在的独特性的体现,自卑感转成为自豪感,他“认为自己是悄悄被挑选出来的”(21),沟通受阻带来的“不被人理解[成了他]唯一的自豪”(24)。由于“说”的通道被阻塞,更增强了他“听”、“看”和“思考”的能力,他“表面贫穷,其实内心世界比谁都富有”(21),是自己“内心世界的国王”(ibid.)。   除了自我心态的转变,沟口还通过与鹤川和柏木这两个朋友的交往纾解了口吃带给他的自卑情绪。鹤川也是金阁寺的僧徒,刚开始接触时,沟口曾对他“伶俐的口齿,快活的谈吐”(三岛 50)心怀恐惧,但交往过程中,鹤川“一次也不曾取笑过[他]的口吃”(56),也不曾因他是结巴而施舍同情,而是“把结巴过滤”(ibid.),接受作为人的沟口本身。这使沟口第一次“发现在[他自己]的存在中,除去结巴我依然可能是我”(ibid.)。可见,鹤川带给沟口的是久违的存在感和友情的慰藉。   如果说鹤川是明亮的主流世界向黑暗之中的边缘人沟口伸出的一只温暖的手,同样身处边缘境地的柏木则是帮沟口自省的一面镜子。柏木第一次使得“沟口有条件跳出个人的主观世界”(唐月梅 171),透过对拥有相同境遇的柏木的客观观察,同样客观地检视自己的内心。比起沟口可以通过沉默加以掩饰的,隐性的口吃的毛病,柏木的X型腿的残疾更加严重,他的缺陷是显性的,是无法隐匿与回避的。小说正是通过柏木这一“显”的特征,让沉默无声的沟口的“心声显现”。作家将柏木这个角色设计得极善言说,于是,善说的他一方面通过自己的口,道出了沟口的心声,充当了代言人和传声筒的角色,另一方面,柏木话语的加入打破了沟口第一人称的夹叙夹议的叙事风格,在内心独白的基础上加入了对话(斯托克斯)。是柏木使沉默的沟口开口说话,“释放了口吃这只小鸟”(李征 180),在一定程度上打破了他“内心世界与外部世界的屏障”(三岛 21)。   生理枷锁被逐渐破除后,束缚主人公的前程枷锁就随之凸显出来。父母对沟口成为金阁寺住持的安排和包办使沟口的主体性被最大限度地压制,给他带来的是巨大的精神压力。小说中,沟口的精神压力转化为了肉体疾病,以一个“疖子”(三岛 73)的形式展现出来,这个“充满恶意的肿物”(ibid.)在他的身上“扎下了根”(ibid.),长期压迫、折磨着他直至发烧住院。最终,由外科医生在没有施麻药的情况下做手术切除。剧烈的疼痛中。沟口感到“灼热的抑郁的世界在后脑勺裂开、凋萎、衰竭……”(ibid.)。笔者认为,这一通过手术去除疖子的痛苦过程颇具隐喻色彩,暗指沟口同样痛苦的反抗束缚的历程。沟口要逃离父母对自己的命运的安排,就是要毁掉自己成为金阁寺住持的希望,于是有意识,主观能动地自毁在住持老师心目中的形象就成了他反抗自己前程枷锁的方式。沟口像一个冷静的外科医生一样,把父母强加于他的人生安排像一颗长久折磨得他不得安宁的“疖子”一样切掉了,虽然过程痛苦万分,但结果却是得到了解放。   自毁形象的第一步就是旷课,“旷课这么多时间,不是用来读书,也没有钱去娱乐,除了偶尔同柏木闲聊,就是我独自一人无所事事”(三岛 177),可见沟口是通过“缄口不言,独自一人无所作为”(ibid.)的消极方式反抗束缚的。逐渐恶化的除了沟口的成绩,还有他对老师的态度,不难发现,老师对沟口一直是非常照顾的,还当着他母亲的面称赞“这个孩子干得不错”(69),但沟口对老师则不够尊敬,他对老师的形象有着几乎刻薄的描述,老师有“刚剃过的、活像刚煮出来的萝卜一样的脑袋”(93)和“粉红色年糕似的躯体”(165)。“老师的无表情都会立即与排便和交配的动物的表情联系在一起”(ibid.)。得知老师嫖娼的行为后,沟口竟把与老师幽会的妓女的照片夹在报纸里送给老师。就这样,实施了一系列荒废学业和忤逆老师的步骤之后,老师说“我曾经想让你接我的班,不过现在我必须明确地告诉你,我已经没有这个意思了”(177),并且明确表示“寺庙无法再留你了”(211)。终于,沟口看到了“事态变得明朗”(ibid.),老师的驱逐令给他带来了长久渴望的自由和解放。   逃离了父母预设的前程后,沟口开始了对幼年就强加于他的审美束缚的最后的反抗。金阁寺是“一切无力的根源”(三岛 182),在纵火之前,沟口就曾有过将金阁毁灭的渴望,在战争之时,他曾幻想金阁寺可以在美军的空袭之下被毁掉;在金阁寺的幻影在他对女人产生欲望时出现阻碍其行动时,沟口曾想过要毁灭它。但由于当时主人公的生理和前程都还在束缚之下,毁灭寺庙的想法都无法实施。直到小说的结尾处,前两重束缚终于得以解除,自由的曙光让他变得坚决和无畏,于是便“周密地”(246)筹划和实施了纵火,将自由之路上最后的羁绊毁掉。值得注意的是,沟口把自己的全部“财产”:一床褥子和两床棉被,书籍、衣物、僧衣以及零星杂物统统搬上了金阁,作为引燃物和金阁一起烧毁了。可以说,沟口毁灭了自己所能毁灭的一切,让自己回归到了一无所有的“婴儿状态”。   在小说的最后,纵火成功的沟口跑到山顶,在他眼前出现的是金阁燃烧时发出的像是庆祝他反抗成功的“冲天的焰火”(285),听到的是“爆竹的声音”(ibid.)。沟口放弃了自杀的念头,“从衣兜里掏出了一支香烟,就好像一个人干完一件事,常常想抽支烟歇歇一样。”(ibid.)并发出了“我要活下去”的心声。笔者认为,这“干完的一件事”指的正是上述的三度反抗,反抗的成功给主人公带来了强烈的生欲望。至此,沟口最终完成了自我的救赎,在熊熊火焰之中得以涅”�重生。   参考文献:   [1]李征:《“口吃”是一只小鸟―三岛由纪夫的微精神分析》,《外国文学评论》2011年第三期,第180-192页。   [2]三岛由纪夫:《金阁寺》,唐月梅译,北京:作家出版社,1994年。   [3]斯托克斯:《美与暴烈―三岛由纪夫的生与死》,于是译,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7年。   [4]唐月梅:《怪异鬼才三岛由纪夫传》,北京:作家出版社,199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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